月啼花落 山峙水流

诸暨市牌头镇小 陈国丽

 

书 目: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

作 者:熊培云

出版社:新星出版社

 

   在读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之前,朋友提醒我:这样的书最好不去读,读了最好话少说。朋友和我一样,都来自乡村,对于乡村的过去与现在,有着刻骨的体会和深深的无奈。

  本书作者熊培云生于七十年代初,和我几乎是同龄人,生命里有着相同年代雕刻下来的岁月印记。不同的是,他出生在江西偏远的小堡村,而我生活在浙江一个普通的小村落里。

  都是相同的记忆:饥饿、贫穷、辛劳、遍地文盲、被城里人岐视……在我们梦里那个小桥流水人家的乡村,从来都容不得去撕开它美丽的外衣。儿时,乡村的碧野,村舍,炊烟下,生活的是一群整日与泥土打交通,汗流浃背讨生活的穷苦的乡村人。

 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,在我七八岁时,因为曹娥江汛期决堤,大水瞬间淹没了沿江的村庄。等大水退去,父亲便挑着箩筐去向亲戚借粮。当时我还是黄毛丫头,一路跟在这副箩筐后面,跟着将裤管绻到大腿之上的父亲,在肮脏的尚未完全退去的积水里,“啪哒啪哒”地向前走。当时我们一家四口才从一个二十几口的大家庭里分离出来,蜗居在半间楼房里,烧饭用的是父亲用青砖搭起来的简陋土灶,楼房的半壁墙壁被烟灰熏成乌黑,我们一家四口的吃与住都在这里。

  一直到我初中毕业,家里虽勉强盖了房子,经济状况也没有什么大的好转。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在班级中十分领先,完全有能力考上县重点高中,父亲却说:“你还是考师范吧,高中我们读不起。”因为当时读师范不仅可以马上迁出户口,而且每月国家还有生活补贴。我的大学梦就这样失之交臂。

  父亲不识字,一生大概只会写三个字,就是自己的名字,却并不愚蠢,他也知道要让女儿跳出农门,跳出这片用汗水浸泡却并不能给生活带来甜蜜希望的土地,去做居民,去享受居民的待遇。

  还有很多心酸的往事,多少年了我都不曾想起,却并不是因为遗忘。

  八十年代后期,村里终于通了第一辆公交车,我读师范二年级,一次乘车回家,恰巧碰到邻居也从城里坐车回来。等车到站,售票员发现她并未将票买到终点,要求补票,她却已是身无分文。售票员是位城里姑娘,当下就很不客气地说:“这么穷,来坐什么车。”

  我的先生也是农民的儿子,说起小时候去城里亲戚家做客,晚上和表兄弟一起睡,迷糊中听见自己的姑姑在嘱咐儿子:“睡觉离他远一点,他头上有虱。”先生自此再不去此家。

  乡村,就像一位家境贫寒又频遭欺凌的母亲。她的隐忍,温婉,纯朴给予我们灵魂中最充沛的力量;她的贫穷,落后,也同样在我们身心上留下条条伤痕。

  读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,最初我的心里的确充满了愤青一样的激怒,因为从来没有哪一本书让我如此清楚地看到农村落后的根源,看到我们祖辈生活的土地上,不仅经历战火的侵袭,外来侵略者的烧杀屠戮,更被疯狂的革命左右,被毫无合理性可言的种种制度远远隔离在城市之外,农民成为整个社会体系中的二等公民,成为国家发展最原始资本提供的群体,却不享受任何的社会保障与福利制度,无论教育,医疗,还是文化。“农民就是国家的农奴”,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。

  但是,正如熊培云自己所说:“倘使有读者因我过去的文章而伤感,倘使它们只让你流下眼泪而忘记生活的诗意与美好,只看得见这个世界的黑暗与曲折,我愿意自此搁笔,从此逃开良心上的自责。”随着阅读的深入,我的内心竟逐渐平静,而让我从阅读的黑色情绪中慢慢脱离出来的,还是我的父亲。

  我的父亲瘦弱,矮小,现在已是六十多岁的一个糟老头,和弟弟一家六口住在江边一幢三层三间的新楼房里。父亲爱喝酒,爱看《水浒传》,自新农村建设后,竞选上岗成了村里的保洁员,每天拉着畚斗车去村里打扫大路,清倒垃圾,累了就坐在哪家人门前与人闲聊几句。母亲在附近一家工厂食堂做饭,每月也有一千多元的收入。近几年,村民生病有了医疗保险,住院费用70 % 可以报销,这多少让人心里安定宽敞。老夫妻俩空闲时候,种点菜,种点稻子(种一季稻,用撒播种子的方法直接下种,不再插秧,成熟里请村里的收割机来收),看看电视,喝点小酒,我从没看到过他们像现在这样感到满足与自在。

  我想,随着社会体制的健全,村民素质的提高,农村终归会越来越好的。而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这书的发行,又可以点亮多少双关注乡村命运的眼睛,集合多少共建乡村明天的有识之士,唤醒多少颗呵护关爱乡村的心灵。就如作者说的:“设想全国2000多年县,改变一个便是改变二千分之一。如果这两千盏灯一个个都亮起来,对于当下的中国,又将是一种怎样的改变。”

  说实话,我并不十分留恋乡村的老屋,老石板路,老风景。时代在变革,乡村自然要发生变化,有文化价值的老屋的确需要保留,其他的老屋尽都翻建成了新楼,有何不可。如果乡村处处别墅,家家汽车,有超市,有广场,有医院,有公园,村民安居乐业,这不也是最美的乡村么?

  村民心目中的舒适乡村,和文人精神世界里的乡村主义,自然是并不完全一样的。

  在整本书中,有一句话我最是认同:“历史一次次证明,一个好大喜功,权力不受约束的政府对社会所带来的破坏,将远大于浮躁的社会本身。”

  这句话既说出了以前的痛,也道出了今日的担忧。乡村的安宁与美好,需要有合理的体制,民主的管理,让乡村人有足够的自主,一起保护乡村,发展乡村。任何一次头脑发热的政治运动,对乡村造成的,只能是深深的伤害。

  我不敢奢望乡村永远以小桥流水的姿态成为我心中的精神家园,作为乡村的后人,我只希望乡村再不要成为被隔离与遗忘的大部分,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,乡村永远月啼花落,山峙水流,永远幸福安宁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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